去云端
年纪大了,还要坐很久的航班,是种煎熬。
那种不悦,并不完全来自起飞加速导致的耳鸣、不期而至的上下颠簸,或是既无法入睡也无法清醒的混沌,更接近一种来自灵魂的拷问。
怎么形容呢?有点像烹小鲜,刚从江里打起来的小参子鱼,小火煎的两面金黄,从这面到那面,又翻过来,一点一点的让油侵入,才能连小刺也变得没有攻击性,香脆可口。
这一趟到布达佩斯的航班还要经停白俄罗斯,在明斯克停上一个半小时,前前后后算上,足足十三四个钟头了。
十三四个小时,想想都倒吸口凉气,想想都觉得绝望。
绝望到什么程度?绝望到连想到坠机也心无惧念,我还戏虐的在起飞前买了微信上的飞机意外险,68元,如果坠毁了,看描述最多可以赔家属1000万。
呵呵,一千万。
有段时间,给1000万我都不一定愿意坐飞机。人们都说坐飞机安全,可隔一段就会听见这摔下来那摔下来,我这严重恐高症和美尼尔氏综合症的人,飞机起飞倾斜的时刻,常吓得尿都快憋不住。
而整个行程,如果不能具备从头睡到尾的超能力,那便是身体与意志的一点点妥协,不断被伴随身体不同部位麻木地唤醒,有时是脖颈,从左到右又回到左,每偏向一边梦的色彩都会改变,有惊恐有情欲,有时是腿,明明就不是个长腿却总感觉哪儿哪儿也放不下。
最好的状态是一段段破碎的睡眠,夹杂着气流一直的轰鸣、胃里的翻江倒海和死冷空调下的满头大汗。
而如果有人突然在黑暗中打开窗户,刺眼白光让睡姿僵硬的你突然苏醒,意识恍惚的一瞬,仿佛是濒死的灵魂出窍。
往好的方面想,可不就是么,离地的那一刻,你的生命就不是自己的了,在这十几个小时中,漂浮在云端之上,是这一生最接近神祗的时光。
如果他觉得你纯真,一定会赐你安睡;如果他想对你低语,声音一定出现在那杂乱的梦境中。
而如果有些怜悯和安慰,或许会送你一个陌生人。
在你去过每一个想亲眼附和的角落而失去兴致的余生,所有的目的与行程便都成为了顺其自然,因为你终于懂得这世界一切的变量只有人。
满飞机的人,来自世界各地的人,带着对目的地不同想象的人,这么多的人,大多见过最后一面再不会遇见的人。
而这里却遇到一个有趣的陌生人,一个从未知世界飞来、在这十三个小时与你命运无条件捆绑在一起的人,在你无法看书又无法入睡的时刻,只是如果。
就一直说话,也可以一直不说话,讲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权当他就是可与你开怀的那二三。
你跟他说,你看,窗下的城市怎么那么像乐高玩具,那车和人渺小的会有些不真实,而一着地又变得丰富和立体起来?
但别太认真,别太认真的看他的眼睛,别太重拾一路走来破碎的心绪,太认真的话,你就会开始害怕,患得患失。
或许,就没机会拥有那一千万了。
Pallares【墨西哥】